状元岙港区
清晨，太阳还没有升起，海面上已是开云入口一片橙红，一艘白色的开云体育外轮披着霞光停泊在状元岙码头。码头上的工作人员告诉我，这是来自加拿大的货船，装载着煤炭，正在等待卸货。
状元岙深水港作为温州的主要港区，设计吞吐能力7000万吨，它的开港，让温州港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。而对于我，眼前这方勃勃生机的景象让我心动，但状元岙岛的山色空蒙、水汽蒸腾，那份古朴静谧宁静的气息，更让我有一份亲近感，有一种温情。
状元岙岛位于洞头列岛中部，陆域面积5.49平方公里，海岸线长度27.02公里。传说岛上有人中过状元，得名状元岙，元觉街道所在地状元村，原是一个小渔村，我在状元岙岛的走读就从状元村开始。
幽静的状元渔村
像童话中的一幅插图
鸟瞰状元村
状元村位于状元岙岛西北侧，依山临海，村前是状元岙深水港区，村后是烟墩炮山，洞头五岛连桥工程完成后，架桥梁与霓屿岛、花岗岛连通，县级公路从村前穿过。我从温州市区驱车前来，大约一个小时。可在五岛连桥之前，来状元岙岛需要渡船，交通不便，据当地村民说，新中国成立前，状元岙与外界交通就是划船，那时候有河泥溜儿和舢舨船儿，都是木质结构，河泥溜儿船板薄，船长，舢舨船儿船板厚，船短，各有利弊，安全系数都不高。最可怕的是，海上还有海盗出没，有渔民和商人被抢劫被打死。上世纪六十年代，有了客轮，开通温州城和乐清的航线，但受台风影响，经常停航，后来客轮改良，元觉到温州的航线每日一班，中途停靠大门岛、乐清黄华、里隆等地。最根本的改变是2006年4月“温州（洞头）半岛”工程建成通车后，洞头列岛中、南片岛屿居民出行，汽车替代了舟楫，风雨无阻。
烟墩炮山
村民颜玲妹1947年出生，70岁了，却没有出过远门，说起状元村的变化滔滔不绝：我们的居住条件原来也很差，新中国成立前是茅草屋，村民叫“茅棚厂”，后来改建成石头矮屋。1949年后还是石头矮屋，但慢慢出现了“三间儿”，那是条件比较好的家庭，我娘家是两间，我夫家是“三间儿”，约8米宽，有上间，放些渔具。我父亲与哥哥都是渔民，我是家里最小的，母亲40岁生我，我就是她的掌上明珠，连海边都不给我走。大我7岁的小哥吓我：“阿妹，我要去爬水了。”当时村里经常发生孩子爬水淹死，我听了小哥的话，哭闹起来，不让他开云官网去爬水。小哥见我哭闹就偷偷乐。那时村前就是海滩，海浪大的时候可以打到村口，海滩是鹅卵石滩，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挤挤挨挨，清清爽爽，圆润发亮。夏天的晚上，顽童赤脚在鹅卵石滩上耍步，大人拿着草席铺在鹅卵石滩上乘凉睡觉，孩子和女人睡到半夜起身回家，男人睡到天亮。上世纪五六十年代，渔民的生活有了改善，石头房抬高了一些，出现了两层楼。状元岙岛山丘起伏，平展地段很少，有一些山园，不能种植稻谷，大米要到乐清去籴，10斤9.3角，大多人家舍不得籴米，吃粗粮度日。每年二月二农事节，习俗要吃咸饭，有芥菜饭，吃了芥菜饭不生疥疮，孩子们最高兴，终于有米饭吃了。还有立夏吃“麦麦”，父母把豆炒起来，给孩子当零食吃，有些家庭孩子多，要炒一升的豆，一个孩子一小竹筒，分给孩子自己保管，孩子很珍惜这些“麦麦”，一天吃几颗。冬至那天，最懒睡的孩子都早早地起床，等着吃汤圆。每年5月过，夏至边，南风起，船不好开，渔不好打，米籴不来，这段日子最苦，番薯和番薯干也吃完了，只得把地里的番薯种挖出来吃掉。
“海岛人以海为生，‘靠大海吃饭，靠神佛保佑’成了我们的祈求，所以我们被叫成了‘讨海人’。”今年81岁的庄志全老人这样说。他是一个渔民，在海上闯荡大半辈子，他跟我说：我们出海打渔，要承受大风大浪的风险，有人把命丢在海上。新中国成立之初，村里渔民捕鱼只会定置网，潮起布网，潮落收网，捕捞鱼虾。上世纪六十年代，福建人的篷船开过来，船是平头的，我们叫“板锄头”，他们在篷船上用拖网捕鱼，收获很大。状元大队学着造了7只“板锄头”，给大门人买去了一只，留6只下海捕鱼，每条渔船上约20人。那时海里资源丰富，鱼虾丰足，只要勤出海，不愁捕不到海产品。一直到八十年代，都是捕鱼的黄金期。每次捕鱼回来，我们带着一身的海腥味直接把渔货拉到水产公司收购，那时候鱼贱，带鱼6分钱一斤，有时候6分还不要，收购员说我们小拖网的鱼品相不好，大网的才值钱。我们听了心里不舒服，就与收购员吵架。收购员也委屈，说：我们真不想收了，仓库里的鱼虾也要臭了。我们无奈，私下又不能卖，那是“走私”，偷偷地带一点回家，用盐腌制起来，然后晒成干。
颜玲妹也说：状元岙前的滩涂和海湾本来很富有，我们分门底、门外，门底是近海，门外是正港。门底虾蟹和海蜇很多，门外多带鱼、海蜒（鳀鱼一类的幼鱼）、虾姑。临近过年天下雪子，虾姑旺发，几网下去，虾姑满舱。白露时节，门底浅海里海蜇很多，海蜇俗称“鱼”，大的如篾，小的如箬笠，捕“鱼”可用网张，也可以用削尖的竹竿戳，叫“戳散”。“鱼水做，阎罗王鬼做”，捕过来收购不要，渔民也吃不完，就腌起来。蟹虾和各种海螺也多，村里最贫苦的渔家来了客人，主人请客人坐在上间先喝杯茶，嗑一碟瓜子，自己到海涂里摸些蛏子、花蛤、泥螺等，拿回家放清水里一煮，就可以做出一桌的海鲜，与客人共享美食。
状元岙海湾
上世纪九十年代，随着沿海各地渔船迅速增多，纷纷出现“木改钢”（木质渔船改成钢制渔船），捕捞强度增大，渔业资源急剧减少。一些渔民转业，一些渔民开始搞滩涂养殖，如养殖紫菜、蛏子。至新世纪，渔民纷纷转产转业，大多数劳动力外出务工，青壮年从事铝合金安装或运输行业，出现了浙江恒博电气制造有限公司、洞头宏达海产品公司等。颜玲妹说：人一上了年纪，就总是回忆过去，也特别想念以前的海滩和海滩上的卵石，还有那大水潮小水潮，夜晚如果皓月当空，大水潮来的时候，“白练”一条接着一条从黑压压的水面涌来，比钱塘江的潮水要壮观得多，还会给我们带来鱼虾。可是，2004年开始，海涂上建了港口，这一切景象都没有了。
状元岙岛上的老民居
对洞头来说，状元村算是一个大村，人口数千人，但在五岛连桥之前，由于交通、通信、教育等原因，状元村是一个商贸并不繁荣的渔村，少有商贾往来，只有个别乐清人来收干货，渔咸之类，可是他们也收生活垃圾，运过去做肥料。村里有一间杂货店，是温州城区过来的唐伯伯开的，货物也是唐伯伯从温州城底批发过来，深受村民喜欢。一日三餐时，村里石头矮屋上的烟囱里，冒出的炊烟也是纤细的，岛民无法享有现代文明的生活。然而，大自然却给了状元村足够的蓝天、白云、小草、野花，偏僻、幽静的渔村像童话中的一幅插图。今年81岁的庄志全老人说：村里平常宁静，但也有热闹的时候，不过就那么几个时间段。比如过年，家家户户年底就开始准备年货，鱼虾换回来的票子不多，也计算着用了，海浪、阳光还有冷冽的海风，它们相互碰撞，共同酝酿这村庄难以改变的年俗传统。正月十二到十五，村民要迎大马灯，大马灯竹制的马架，前后两截，外表用纸糊成“马皮”，人站在当中，就像人骑在马上，也扮演一些我们喜闻乐见的人物，比如刘备、关羽、张飞等，形神兼备。马灯队伍有锣鼓镲钹开道压阵，热热闹闹。还有海蜇舞，创作于上世纪四十年代，是海蜇和渔夫的一场打斗戏，最后彼此之间产生了友情，渔夫不捕猎海蜇了。海蜇舞表现渔民生产的乐趣，也反映海岛人渴望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美好愿望。每年九月初三开始，村里还连续几天做戏。据说有一年的九月初三刮台风，村前海浪很大，菩萨坐在一个青石捣臼上被海浪冲到了村头，被几位村民发现了，他们就把菩萨抬到村里来，抬到半路抬不动了，就地建了一个庙，让菩萨安身。九月初三也是菩萨的寿诞日，村里就做三天三夜的额子戏。状元人喜欢看戏，也有人会做戏。小庙在1997年改建成天后宫。
状元岙岛上现有的民居
我在状元村住了两天，见村民彼此间友好和气。我作为一个闯入村里的外来者，村民都热情待我，他们待客的方式是端凳倒茶，有问必答，哪怕面对陌生人。我静静地欣赏这个村落和这些可爱的村民。五岛连桥之后，这里的确热闹了许多，喧嚣了许多，但不是一味的热闹与喧嚣，热闹中可见世间风华，喧嚣中满是生生不息……
状元岙深水港
一片繁忙景象
状元岙深水港是温州的主要港区
早晨四点一刻，天还没有全亮，我开始登烟墩炮山，山路弯弯，蛇行而上。明清年间倭寇经常在沿海一带侵犯，岛民利用烟墩传达信息，与倭寇斗争，据说山上有防空洞和碉堡之类遗存，我却没有找到，也没人可以打听，只有柔风在山林中徘徊，相伴我一腔怀古的幽情。
站在山上向西边眺望，就是状元岙深水港，港口在清晨的薄雾中很是寂静，太阳还没有升起，天空和大海是一样的色调，不似阳光照射下的明亮，不似夜幕笼罩下的压抑，包含了几分浪漫的品质。
早餐过后，我在元觉街道领导的陪同下，走访了状元岙深水港区。据工作人员介绍，该工程动工兴建于2004年12月，2008年港区一期工程已建成八号、九号两个5万吨级泊位，同时具有停靠10万吨级以内载货量的能力。2009年9月4日，状元港首试开港迎来外轮。二期围垦和泊位正在施工中，77省道直通状元岙。
2008年状元岙港区一期工程
已建成八号、九号两个5万吨级泊位
我们来到了八号泊位，生产操作部副经理汪超说：状元岙深水港是温州三大港区之一，建成的一期工程陆域面积26万平方米，码头泊位长度650米，宽50米，八号是集装箱泊位，九号是散货泊位，堆场基本上也分集装箱和散货两个区域。码头水深、航道情况、靠泊能力都非常好。现在水深最低点达到19米，18万吨以内的航船在满载的情况下可以停泊，温州港停靠过的最大船舶就在我们这里。我们内贸外贸都做，与台州、丽水等地有黄沙业务联系，还开通了台湾航线，这里到基隆港只有12个小时，每周两个班次。外贸有澳大利亚、加拿大，主要是进口煤炭；巴西、印度是铁矿；俄罗斯、朝鲜等国家也有业务往来。
汪超2007年毕业于浙江万里学院，2008年来到了这里，当时码头、堆场都建好了，吊机、桥吊等设备也基本到位，已有作业能力。汪超上班第一天就在煤堆里工作，从一个普通工人到了副经理。他说：码头的工作很辛苦，生产操作部的员工全部在最前线，大家日晒雨淋，扬尘不可避免，不分节假日、白天黑夜和酷暑寒冬，货船到达码头，不管是春节还是中秋，我们都要迎接任务。记得2013年有一次我上夜班，突然接到我老婆电话，哭着说儿子的头部撞在家里的大理石地板上，撞出一道口，满脸都是鲜血。我儿子那时2岁，我老婆胆子小，她要我赶回家。我看时间已是21点，也不好叫人调班，就打电话给小舅子，让他帮忙。我们对港区不离不弃，选择了这份工作，就要做好，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，为温州和周边地区的经济发展起到一点作用，2008年一起进来的同事，没有一个走掉的。
作者（中）在采访中
离开耸立着巍峨桥吊的港区，我们来到了正在建设中的二期工地现场，也是一片繁忙景象。据汪超介绍，港区二期工程计划建三个泊位，其中一个泊位可在今年年底前后完成，开拓游轮业务。我想，依托这个港口，温州的航道资源、岛礁资源、港口岸线资源、渔业资源和旅游资源，也将得到充分的开发和利用。
任海风轻拂，享海韵悠远。我们在港区码头伫立良久。我还了解到，我省已于去年8月成立了浙江海港集团，并将宁波港、舟山港、嘉兴港、台州港和温州港等五大港口公司进行大整合，统一运营。这是省委、省政府深入实施海洋发展战略的决策，也是推进我省经济转型升级的部署。听着这些消息，闻着浪花拍打码头的声音，令人心旷神怡。
状元岙的传说
像罗马神话
状元岙的垂钓者
海岛人喜欢故事。我“走读海岛”时，几乎在每个村里都能采集到一些民间传说。状元岙的传说，却是人与动物的不伦之恋，像罗马神话。
这一天，天后宫里信徒寥寥可数，既无缭绕的香烟，更无钟磬交响，我与五六个村民坐在过道里聊天，庄志全老人声情并茂地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：
很久以前，状元岙是个孤岛，没人居住，树木成林，绿草如茵，野兽出没。到了元末明初，福建某地一条白帆商船北上嵊山，船上有一位渔民麻风病复发，病情严重。船上无医无药，这渔民奄奄一息。帆船驶到这个孤岛，几位同伙把病人抬上岸来，放在岙内的山咀头（现在元觉街道办公楼所在位置），帆船继续向北驶去。过了一会儿，一只母熊经过此地，看到这个麻风病人，身上还有一点暖气，就细细地舔了他的全身。一连几天，母熊白天去找吃的，晚上陪伴在麻风病人身边，用舌头舔他，把皮毒舔出来。在母熊的照料下，这渔民活了过来，麻风病也好了。渔民与母熊建立了感情，一起过日子，一年后母熊生了一个儿子。时间又过去了三年，福建的那条商船从嵊山回来，又经过这个孤岛，那几位同伙把船停靠后，来到岙内准备收些渔民的尸骨回去埋葬。不料，他们发现渔民竟然还活着，手上抱有一个男孩。渔民把自己的经历讲给同伙们听，大家唏嘘不已，劝渔民回家去。当时母熊正在山上采集果子，渔民舍不得离开母熊，几位同伙一边劝说一边推推拉拉，硬是把渔民父子俩弄到船里，扯起帆篷驶走了。母熊采了果子回来，不见孩子和男人，四处寻找，到了山顶时看到大海里有一只帆船远远地驶着，它知道自己的男人与儿子坐船走了。母熊伤心欲绝，站在山顶又叫又哭。母熊回到了岙内，终日流泪，不吃不喝，悲痛过度，死在了岙内。十六年以后，孩子成人上京赴考，高中状元，尔后回乡探亲祭祖，向父亲询问母亲之事，父亲如实告知。父子俩一同来该岛探望母亲，在岙内看到一堆熊骨，父子猜测，母熊可能早已死了，这就是它的尸骨。父子俩在荒岛上造了坟墓，把熊骨安葬了。后来，大家听说荒岛上出了个状元，纷纷搬到这个孤岛上来住，这个孤岛也就取名状元岙岛。
爱情真是一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，它可以发生在不同民族、不同人种之间，甚至可以发生在人与动物之间。人与动物发生的许多奇妙故事，充斥在古罗马、古希腊、古埃及的神话里。人从猿一路走来，是上帝豢养在地球村的动物，人与兽的恋情，古来有之，这就是所谓的人兽情未了，不过我们的古人，更喜欢把这种感情升华为人鬼（仙）情未了。从庄志全老人讲述的这个故事里，我还听出了生命的珍惜、生存的艰难、情感的寻觅、故土的眷恋……这种种元素，为这个海岛带来了温馨、浪漫的气息。
故事却并没有就此结束。状元岙自从有人居住后，代代出状元。有一天，朝廷里有一奸臣奏本皇上，说状元岙这地方频繁出状元，会官官相护。皇帝听后眉头一皱，拿起银珠笔在地图上轻轻两划，状元岙就出现了两条溪沟，水流挟裹着泥沙流向大海，此后状元岙就不再出状元了。
不管故事怎么编排，重学之风却成了状元岙的传统。元觉中学退休老教师唐贤生说：清光绪三十一年（1905年）状元岙建了小学，民国初年（1912年）改办国民小学，地点在天后宫。我们小时候读书，也在天后宫，当初天后宫也是三间儿，老师大多来自外地，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，本地有了师范毕业生，进了小学当老师。
元觉义务教育学校里的名人石雕
我在村里走访，发现村里规模最大的建筑是元觉义务教育学校。它占地7207平方米，建筑面积2974平方米，在九年制义务教育实施后，由元觉中心小学和元觉中学合并。我在学校里转了一圈，正是暑假，不见师生，几个工人在整修操场。看宣传栏上的“学校概况”，知道有16个班级，教职工47人，学生419人，办学理念是“胸怀状元梦，争做状元郎”。“我们村里，有人成了博士生导师，有人成了知名企业家，他们功成名就不忘回报桑梓，这几年出资支持家乡的教育事业。”不止一个村民这样对我说，语气里带着一种自豪。显然，状元岙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，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。
时光的流逝总会留下一些痕迹，这些痕迹在海岸边，在老宅间，也在传说里。状元岙的系列故事告诉我们，人不只是活在当下，同时还活在往昔，这就像在大海上飞翔的鸥鸟，虽然波涛海浪要完成对它的考验，它却要找回自己出发的源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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